2020年阳春三月的一天，我去了一趟情侣路。看见珠海渔女茕茕孑立，周边没有一个人。我来珠海三十年，从来没见过这般景象。以往这里人头攒动，比肩继踵，行驶在情侣路上的机动车，往往要在此处停顿一两分钟，避让涌动的人潮。

珠海渔女是一处景点，一个将珍珠举过头顶的少女雕塑站在香炉湾水面的礁石上，少女面容清秀，身段窈窕，她面对的是翠樾埭般的烟墩山，而身后则是浩瀚的伶仃洋。景点未必是一个城市的灵魂，但景点人数的多寡往往成了衡量城市繁华程度的标尺。面对新冠肺炎疫情，珠海渔女不怕感染病毒，依旧站在那里，只是显得很孤单，仿佛真的成了独自在海滩上采珠拾贝的渔家少女。红色和紫色的簕杜鹃在烟墩山上开放，映衬着黛青色的山体；香炉湾的波浪还在有节律地涌动着，时不时拍向岸边的石栏杆。“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本来我打算开春往陕西蓝田的辋川旅行。那里是唐朝王维的隐居地，那首著名的《山居秋暝》就是描述辋川山水的。我想去寻找这位大诗人将那里当成心灵归宿的理由，去看看那里的翠堤春晓和漫山遍野的山桃花。走一走人迹罕至的高山峡谷，庶几觅得一两块蓝田美玉也未可知。李商隐有“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诗句，我在珠海观瞻渔女手心的珍珠，要是在辋川偶得蓝田美玉，怕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了。不期而至的疫情使我的旅行计划成了泡影，我只能窝在家里，看《红楼梦》，书中贾芸贿赂王熙凤冰片和麝香的细节让我拍案叫绝。看书也有生厌的时候，实在憋得难受，我就戴上口罩，晃晃悠悠地行走在我曾走了无数遍的街道上，街道宽阔却空空荡荡，除了我，只有几个志愿者骑车路过。街道边的棕榈树在仲春的微风中轻轻晃动。木棉树正值开花盛期，硕大而饱满的花朵占满枝头，树树繁花。开红花的树如同火山喷发，开黄花的树则像凤凰涅槃。缺憾的是少了赏花的人。

2020年五月份疫情稍缓。我回老家淮安，但珠海到淮安的航班停飞了，只好先到南京的禄口机场，再转车。飞机降落禄口机场时是下午两点左右，五点才有开往淮安的班车。我在候车室看手机上的信息：疫情依旧风声鹤唳，各地尚有散发病例。四点刚过，班车到了，我以为可以提前发车，但司机下车跟我坐到一起，说要正点发车。司机满头银发，让我想起白居易的一句诗：“我寄人间雪满头”。我跟司机聊起来，我问他班车到淮安停的站点在哪里，他说在北京南路与解放路的交会处。那里离市区很远。我又问他有没有公共汽车，他说有，但我们到达时估计收班了。他说他也回市区，他有私家车停在站点，可以捎带我一程，我给二十块钱油费就行，我说没问题。我跟他做了两笔生意，一是坐他开的大巴回淮安，二是坐他的私家车从站点到市区。他很开心，话也多起来。司机姓庹，淮阴区人，年轻时在无锡长途汽车站开车，没换过工作，现已退休八九年了。退休后回淮安，又被私营企业主聘为司机，还开长途车。他告诉我年初疫情来势汹汹，公司所有车都停运了。老天有眼，五月终于可以出车了。说话时间过得快，转瞬间五点了，我跟在庹师傅后面上了车。

车上四十多个座位，只有十几个乘客。我坐在第一排靠车门的位置，开车时跟庹师傅还有少许交流，坐在司机位后边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 ，一 路沉默不语。走了一程，小伙子的手机响了，他跟手机里的对话讲的是四川方言。待他放下手机我问他可是四川人？他说他是淮阴区徐溜人，在重庆做生意，时间久了，就跟那边人讲重庆话。庹师傅听是淮阴区老乡，自然热情起来，并达成了晚上用私家车送他去徐溜的协议，报酬五十元。庹师傅又做成了一单生意。接着，我跟小伙子攀谈起来。他做水果生意，将重庆忠县的柑橘贩运到江浙一带，价钱不止翻倍。看来他对货殖颇有心得。忠县柑橘延誉九州，这是很多人知道的，但很少人知道忠县的荔枝也很有名，据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中的荔枝就是忠县出产的。忠县唐朝时为忠州，白居易做过忠州刺史。唐朝笔记小说集《大唐传载》记录过白居易的一段话：“忠州有荔枝一株，槐一株。自忠之南更无槐，自忠 之北更无荔枝。”南方和北方的树都在忠州扎根，可见忠州是南北分界之处。我问小伙子是否贩运荔枝，他说没有。

大巴抵达淮安站点时，已是晚上八点半，我和小伙子又匆匆坐上庹师傅的私家车。庹师傅先将我送至钵池山公园附近，又启程送小伙子回徐溜。旅行时遇到的陌生人，以后很难再邂逅。但他们都是风景，不仅可消解旅途的寂寞，而且后来想起还有回味的余地。

乡居的春节
有城里没有的
一浪又一浪的鞭炮声
有受惊的汽车和狗的随声附和
衔泥的燕子从一楼飞到四楼
绕梁闹春
它的飞舞
是否象征一个年夕的升腾
也许，这只是一杯啤酒的泡沫
但足以铭记
这种触碰舌尖的感觉是一种
画地为牢的穿越
也许，我无法参透这只燕子的
未来和去向
也不能参透
又一个水复山重的春天

春分

指针和风，从天空的身体里挣脱出来
穿过暗藏的河流，越过云朵的诱惑
攀上南坡
南坡堆放满山的雨雾和满山的桃花
爱的语言和溅泪的花瓣
随大地起伏
春风啊！你若剃度就请剃度硝烟的三月
让饮泣的向日葵抺去死亡和雪的颤音
雷声，雨水唱出四月新词
八千里春寒散去

春花初放

春风又起，浮世又临复苏，新生的雨水
来到门前，扶起新生的叶子，去年
挂过果的断枝已自我修复
三月，吹散二月的冷
一双蝴蝶
凿开我眼底的死光，轻盈地复制一汪
新的湖水，枝头上的渔火
升腾在叶尖上

童年的钟表，
嘀嗒嘀嗒；
时间老人，
在和我说话。

妈妈说：
他要你
听话，听话

爸爸说：
他叫你
学呀，学呀

外婆的解释更有意思
她说：他在催你
长大，长大

这个时间老人真怪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玩吧，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