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到达珠海太空中心时，我想到少年坐在故乡屋顶的那些日子。

哪个少年没有飞翔的梦呢？那时候，除掉梦里腾云驾雾飞越平原、河流、乡镇，就是早晨或者黄昏，爬到家里的屋顶，坐在最高处，遥望头顶的天空，有时夜里也爬上去，望着勺子北斗星、织女星，还有似乎有水声的银河。

这时萌出的是少年的天问。遥远的星球，有类似人类一样的文明么？还是人类是宇宙孤儿？

工作后的夏日夜间，我和中文系老主任、莫逆的郭先生，躺在大学校园宽阔的操场上，用来训练攀爬的那些钢铁架子、离地几米的可躺一个人的平台上，老主任躺在另一个平台，望着满天的星斗，问我：

耿立，我们是否在笼子里？地球的笼子里，我们人类是否永远居住在地球？

我和那些闪烁的星斗隔着老主任的疑问。我们是否永远居住在地球上？

想到了我们民族那些的创世的神话嫦娥奔月、夸父逐日，先人何尝一直想居住在地球？

一直喜欢李商隐的诗， 他诗的多义、隐晦、朦胧，都令人痴迷，他有一首《嫦娥》诗，喜欢这诗里古人的那种孤独：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后悔奔月吗？云母屏风的清冷，烛光的黯幽，这是背景，在这孤灯自守的深夜，主人公夜深不寐，他抬头望天，只见河汉西渡，晓星渐沉，天色甫明。遥望星空的主人公，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诗里说嫦娥后悔偷了灵药飞天，我是不认同的，嫦娥是飞天的践行者，替我们人类迈出了一步，从地球到月亮。

现在，嫦娥的故乡人，也来到了天上。

在珠海太空中心，最惹人的就是“天宫”T型1:1展示舱空间站，这空间站整体呈T字型结构，有3个对接口和2个停泊口，停泊口用于问天实验舱、梦天实验舱与天和核心舱组装成空间站组合体，对接口则用于神舟飞船、天舟飞船以及其他飞行器访问空间站。天和核心舱是空间站的主要部分，用于空间站的统一管理和控制以及航天员生活区域，问天实验舱和梦天实验舱主要开展空间科学与应用实验。

我走到空间站内部，长久驻足观看，怕漏掉每一个细节，航天员如何工作、休息、吃饭、洗澡，还看到从地球上带来的种子。看到了航天员的睡眠区，如同火车卧铺。我想，如果回到故乡，见到了八十岁的老主任郭先生，我说，人类已经可以不居住在地球上了，并且告诉老主任，在空间站里，人可以站着睡觉。

徘徊复徘徊，我在睡眠区待的时间最长，触了触航天员的睡袋，因为太空失重，所以躺着、站着睡都行，航天员在休息时需要把自己固定在睡袋里，不然就会飘到空中。

设想一下，一个人如羽毛飘浮，那是什么感觉？他们回望地球家园，是那么小的一颗蓝色星球，浩瀚的宇宙，小小的地球，我想到老主任说的，也许外星人看我们地球人，就是一群蝼蚁，无论生命的体积还是生命的长度。什么功名利禄，犬马声色，奔竞者、钻营者争争斗斗，还是那些躺平者、佛系者，一想到浩瀚的宇宙，很多人会重新思索自己的来路与意义。

我喜欢康德的那段话，并时时警醒着我自己，我也想起我和老主任夏夜的对话，我们地球人是否永远居住在地球上？

康德说：有两样东西，越是经常而持久地对它们进行反复思考，它们就越是使心灵充满常新而日益增长的惊赞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法则。我不可以把这二者当作遮蔽在黑暗中的或者在越界的东西中的，而在我的视野之外去寻求和纯然猜测它们；我看到它们在我眼前，并把它们直接与对我的实存的意识联结起来。前者从我在外部感官世界中所占有的位置开始，并把我处于其中的联结扩展到具有世界之上的世界、星系组成的星系的无垠范围，此外还扩展到它们的周期性运动及其开始和延续的无限时间。

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是人敬畏的，头上的星空，不止是古人，不止是康德，在我老家曹濮平原深处的一个夏夜，一个中文系长者和我，也是仰望者，有陈子昂登幽州台那样的望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孤独感。

在航空中心，我在模拟的月球表面，如宇航员阿姆斯特朗在月球表面留下了人类的第一枚脚印，我也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我走在月球的表面，一脚踏下去，想到的是鲁迅那句地上本没有路。是的，只有勇敢者，才走出了第一步。

当我的脚印清晰地印在月球表面的时候，我让同伴帮我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我随口说了一句：阿姆斯特朗，谢谢你！

1969年，载有阿姆斯特朗和奥尔德林两名宇航员的“阿波罗”11号飞船，降落在月球静海附近。然后，阿姆斯特朗迈出登月舱，在月球表面留下了人类的第一枚脚印。他在全球直播中说道：“这是一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一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我们到了月球，还有火星呢？银河系呢？

嫦娥神话中的一小步，却是人类不再局域于地球而挣扎出的一大步。

我想起里尔克所写巴黎动物园的豹，身陷铁栅，心困围墙，望蓝天白日，吼一声苦痛，外面的人类还有深山里的同类听到了么？

所幸，人类已迈出地球的栅栏，这打开的心，正如翁加雷蒂所写的最短的诗：

我破晓

无远弗届